纪云野目光顿了下，一时间什么都没说，只看着她。

　　她白皙无瑕的脸被光映得清透，眼瞳的颜色很漂亮，比威士忌酒还要清澈的琥珀色，目光平静而认真。

　　办公室里静默半晌。

　　“说说看吧。”纪云野缓声开口。

　　沈兰鸢垂眼，思考片刻：“两年前的夏天我休假回国，一时冲动跟一个男人领了结婚证。我没跟任何人说过，所以我家里人并不知情。”

　　“一时冲动”这个说法让人浮想联翩，纪云野支着太阳穴，深幽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。

　　她语速不急不缓，语气平淡，说得煞有其事。

　　“假期结束后我回伦敦上学，因为异地逐渐跟那个男人断了联系。”

　　纪云野勾了勾唇：“然后？”

　　他唇角的弧度有些耐人寻味，沈兰鸢从容不迫地继续说：“这次回国，家里安排我跟褚煦订婚，于是我重新联系他提出离婚，但他不同意。”

　　她说完，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。

　　纪云野还是那副松弛散漫的样子，睨她好一会儿才出声：“没了？”

　　懒洋洋的腔调、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　　仿佛在问，编完了？

　　沈兰鸢敛眸避开他的眼神，点点头。

　　“对方为什么不同意离婚？”

　　沈兰鸢低着头：“不知道。”

　　“对方职业、年收入、财产状况。”

　　“不清楚。”

　　“对方姓名、年龄。”

　　“商景年，28岁。”

　　一问一答的节奏到这里戛然而止。

　　几秒之后，轻轻的、短促的、充满戏谑的一声笑响起，突兀地打破沉默。

　　沈兰鸢终于抬头。

　　对面的男人嘴角勾着弧线，眉梢眼尾笑意浮动：“怎么不说不知道了？”

　　沈兰鸢：“……”

　　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吧。

　　纪云野没再提问，而是一本正经地说：“沈小姐，你这个案子，我帮你另外安排律师跟进。”

　　沈兰鸢：“我不同意。”

　　“你打电话来预约时，没人告诉你我从来不接婚姻家事案件？”

　　沈兰鸢睁着眼睛：“没有。”

　　纪云野：“那我现在告诉你。”

　　“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？”沈兰鸢理直气壮，“纪律师既然从来不接婚姻家事案件，应该在我说想要委托您帮我离婚的时候就告诉我。”

　　纪云野唇边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。

　　“纪律师不愿意接我的案件又问我这么多问题，为什么？”

　　“难不成是对我——”沈兰鸢直视他幽深的黑眸，故意拖着腔，扬唇，“的私事感兴趣？”

　　不笑的时候，她眉眼给人一种淡淡的距离感。

　　笑起来眼尾勾起浅浅的弧度，眼瞳变得特别亮，明艳又招摇。

　　纪云野长睫不着痕迹地轻眨了下，慢腾腾抬起眼皮回视她。

　　漆黑的眉眼审视意味十足，直白，毫不收敛。

　　四目相对，谁也没有避开。

　　空气无声涌动。

　　纪云野忽然扯唇，意味不明地笑了下。

　　嗓音慢悠悠的：“沈小姐就这么非我不可？”

　　沈兰鸢的笑容有一丝丝龟裂。

　　真不愧是情场高手，故意把话说得那么暧昧，轻而易举就反将了她一军。

　　不得不承认，棋逢敌手，他棋高一着。

　　沈兰鸢维持住笑容：“对，我这个案件非纪律师不可。”

　　“为什么？难不成是看上了我——”纪云野将她的语气和断句学了个十足十，“的专业能力？”

　　沈兰鸢：“……”

　　短短两个回合，她就落了下风，沈兰鸢简直想将棋盘一把暴扣到他脑门上。

　　可是她不能，至少现在还不能。

　　“当然。”她冷静地说。

　　纪云野勾着唇角，笑得很混：“如果我不答应，沈小姐也要哭给我看吗？”

　　也？哭？

　　沈兰鸢顿了下，很快反应过来——那天她故意买的特小号，又故意在褚煦面前哭。

　　被他识穿了。

　　“如果纪律师能答应，我哭一下也不是不可以。”沈兰鸢说。

　　像是真的怕她哭，纪云野按了按额角，一脸无奈又为难的样子——明摆着是装出来的。

　　秒针悠悠然走了四分之一圈。

　　他表情终于松动，勉为其难的口气：“既然沈小姐非我不可，那我唯有破例一次。”

　　话落，沈兰鸢眸光微不可觉地动了一下。

　　她站起来伸出手：“那就劳烦纪律师了。”

　　“感谢沈小姐的认可。”纪云野起身，握住她的手。

　　忽地话锋一转，“忘了说——”

　　沈兰鸢看着他，等待他的下文。

　　隔着茶桌，他倾身朝她靠近，头低下来，唇几乎凑到她耳侧。

　　扰起的风携着一阵独特的清冷气息扑向她。

　　某种偏冷调木质香，混杂着淡淡的杜松子酒味，微苦中又飘浮着轻薄的、温暖的甜，冷而不冽。

　　复杂、矛盾又迷人的感觉，很难用言语形容。

　　“我很贵的，不知道沈小姐有没有问题？”纪云野说。

　　声线被他刻意压得缱绻，像细密的风落在她耳朵上，激起微微痒意。

　　明明是律师费，说得跟……

　　嫖资似的。

　　也是把文字游戏玩上传奇王者了。

　　沈兰鸢无语得想翻白眼，生生忍住：“没问题。”

　　纪云野松开她的手，重新站直：“那么，我助理会联系你。”

　　沈兰鸢不喜欢过于被动。

　　她眼睛在桌面扫视一圈，找到名片盒，从里面抽了张名片出来，点开手机添加微信。

　　没想到搜出来的账号一看就不是他本人。

　　真行。

　　很符合他头牌……大牌律师的身份。

　　沈兰鸢礼貌微笑，直接问：“纪律师，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？”

　　她强调，你的。

　　纪云野觑着她，腔调轻浮极了：“行啊。”

　　沈兰鸢打了辆车离开律所，一路上她都在细细回想他的每一句话、每一个表情。

　　懒怠、不正经，甚至是暧昧。

　　不是一个知名律师对待客户应有的态度。

　　况且，那晚她在褚煦面前装模作样，他分明一眼就识穿。

　　今天他会看不出来她是装的？

　　但——

　　他竟然答应接她的离婚案。

　　那么离谱的谎话，他信了？！

　　-

　　“不是吧？纪云野这都能信？！”

　　宴山月的包间里。

　　许佳念一副夸张的表情，眼珠子都快瞪脱窗，毫无女明星表情管理的自觉。

　　“其实不能确定他信了。”沈兰鸢说。

　　“不信他还能答应接你的案子？”许佳念挤着眼睛调侃，“看来在美人计面前，大律师的智商都不顶用。”

　　“不好说。”

　　那天从律所离开后，她琢磨了很久都没琢磨出个所以然。

　　两天过去，根本没人联系她。

　　不太对劲。

　　沈兰鸢点开微信。

　　纪云野的头像是一只狗，一只眉清目秀、笑得像个傻白甜的萨摩耶。

　　这一点都不符合他本人的气质。

　　当时扫完码，沈兰鸢愣了大大的一下。

　　聊天页面只有加好友的默认提示语，沈兰鸢发了第一条消息过去。

　　「纪律师，请问有进展了吗？」

　　顶部很快出现了“对方正在输入中”的提示。

　　不一会儿，页面缓缓弹出来一个问号：

　　「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