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星晚看着她们，没说话。

　　她只是觉得，很吵。

　　像一群聒噪的麻雀，在她耳边筑了巢，叽叽喳喳，没完没了。

　　而她，只想安静地去海边走走，演一出戏，然后回来给自己做点好吃的。

　　“怎么不说话了？”张倩见她不作声，以为她怕了，更加得意，“心虚了？被我们说中了吧！小小年纪不学好，专学那些下三滥的狐媚手段！”

　　王秀莲往前站了一步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，满是审视和不赞同。

　　“叶同志，我们海岛上的女人，虽然没读过什么书，但也知道什么叫本分，什么叫廉耻！”

　　她的嗓门，掷地有声。

　　“你一个还没结婚的女同志，天天跟那些小战士拉拉扯扯，像什么样子！我们东极岛的风气，不能被你一个人给带坏了！”

　　叶星晚终于有了动作。

　　她抬起手，轻轻地掏了掏耳朵。

　　一个极细微，却极具侮辱性的动作。

　　张倩的叫嚣声戛然而止，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。

　　王秀莲也是一噎，准备好的一肚子教训的话，全卡在了喉咙里。

　　“说完了吗？”叶星晚放下手，慢悠悠地开口。

　　她的嗓音清冷，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，带着一股子凉意，瞬间就浇灭了现场火药味十足的气氛。

　　“说完了，可以让我过去了吗？”

　　她甚至没有反驳一句。

　　那种感觉，就好像一个大人，在看一群无理取闹的孩子。

　　懒得计较，也懒得费口舌。

　　这种全然的无视，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人憋屈。

　　“你……你这是什么态度！”张倩气得浑身发抖，“你做了丑事，还不让人说了？”

　　“王嫂！你看她！她就是看不起我们！”

　　王秀莲的脸也涨成了猪肝色。

　　她活了半辈子，在军嫂圈里向来说一不二，何曾受过这种轻视？

　　正当她要发作，一声凄厉的哭喊从不远处传来。

　　“我不吃！我不吃饭！哇——”

　　一个瘦得像小猴子一样的男孩，光着脚丫子，一边哭一边从一间石屋里冲了出来。

　　他身后，跟着一个端着碗的女人，满脸焦急。

　　“虎子！你给我站住！你今天必须把这碗粥喝了！”

　　是王秀莲的儿媳妇。

　　那个叫虎子的小男孩，就是王秀莲的心头肉，她唯一的孙子。

　　王秀莲一看到孙子，什么火气都忘了，连忙迎了上去。

　　“怎么了这是？怎么又哭了？”

　　“妈！”儿媳妇一脸的为难和无奈，“虎子他又一天没吃东西了，我熬了点米粥，他一口都不肯喝。”

　　虎子躲在王秀莲身后，探出个小脑袋，对着那碗粥拼命摇头，脸上全是抗拒。

　　“不喝！不好喝！苦的！”

　　“胡说！白米粥哪来的苦味！”王秀莲又气又心疼，从儿媳妇手里夺过碗，舀了一勺就往虎子嘴里塞，“快！给奶奶张嘴！吃了饭才有力气玩！”

　　“唔……不吃！我不吃！”

　　虎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，小身子拼命挣扎，那碗粥被他一撞，洒了王秀莲一身。

　　米汤顺着她深蓝色的衣襟往下淌，狼狈不堪。

　　“你这个臭小子！”王秀莲的火气“噌”一下就上来了，扬起手就要打。

　　但看着孙子那瘦得脱了相的小脸，和那双惊恐的大眼睛，她的手，终究是没能落下去。

　　最后，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，充满无力感的叹息。

　　周围看热闹的军嫂们，也都安静了下来。

　　岛上谁不知道，王秀莲这个孙子，是出了名的“厌食鬼”。

　　从断奶开始，就不爱吃饭。

　　为了让他多吃一口，王秀莲想尽了办法。

　　煮鱼汤，蒸鸡蛋羹，甚至托人从大陆带麦乳精。

　　可虎子就是不买账，喂饭跟上刑一样，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。

　　眼看着别家同龄的孩子都长得壮壮实实的，就他，瘦得皮包骨头，风一吹就要倒。

　　这成了王秀莲最大的一块心病。

　　张倩也识趣地闭上了嘴，幸灾乐祸的表情都收敛了许多。

　　她知道，这个时候谁敢再多说一句，王秀莲的炮火就会立刻对准谁。

　　一场声势浩大的“道德审判”，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。

　　人群渐渐散去。

　　王秀莲抱着还在抽噎的孙子，看着地上那摊混着泥土的米粥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挫败。

　　叶星晚站在原地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

　　她看着那个瘦小的孩子，又看了看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的王秀莲。

　　原来，这才是这位军嫂圈“大姐大”的软肋。

　　她忽然觉得，跟她们争辩那些“狐狸精”的无稽之谈，实在是太没意思了。

　　有那个力气，不如干点别的。

　　她收回了准备去“赶海”的工具，转身，回了自己的石屋。

　　门，“吱呀”一声关上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

　　石屋里光线昏暗。

　　叶星晚却毫不在意。

　　她的意识沉入颈间的项链。

　　瞬间，一个广阔无垠、寒气逼人的纯白世界，展现在她眼前。

　　——“海藏”。

　　琳琅满目的顶级海鲜，分门别类，整齐地码放在看不到尽头的货架上。

　　她的视线，掠过那些巨大的帝王蟹，色彩斑斓的龙虾，最终，停在了一箱晶莹剔透的对虾上。

　　这是来自南美海岸的白对虾，个头匀称，肉质饱满紧实，最适合做成一样东西。

　　她意念一动，一捧还带着冰霜的白对虾，凭空出现在了石桌上。

　　她挽起袖子，开始处理。

　　剥壳，去虾线。

　　她的动作不快，但每一步都精准而优雅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。

　　仿佛她处理的不是食材，而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。

　　很快，一碗粉嫩的虾仁就准备好了。

　　接着，她拿出了那把唯一的，刃口都有些卷了的菜刀。

　　“笃、笃、笃……”

　　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，在安静的石屋里响起。

　　她没有用刀背去砸，而是用刀刃，一遍又一遍地，反复地，细细地斩剁。

　　这是最笨，也是最能保留虾肉纤维和弹性的方法。

　　粉色的虾仁，在她的刀下，一点点变得细腻，粘稠，最终化作一团带着漂亮光泽的，半透明的虾滑。

　　空气中，弥漫开一股极淡，却极鲜甜的气息。

　　她从自己为数不多的存粮里，找出一点点红薯淀粉，加了一小撮盐，和虾滑一起搅拌上劲。

　　做完这一切，她找出一个干净的小碗，将一小半的虾滑盛了进去，用勺子背抹平。

　　剩下的，她准备留着自己和崽崽吃。

　　做完这一切，她端着那碗虾滑，拉开了石屋的门。

　　傍晚的海风，带着咸湿的气息，吹在脸上。

　　她不紧不慢地，朝着王秀莲家的方向走去。

　　王秀莲家门口，她儿媳妇正在洗着洒了粥的衣服，唉声叹气。

　　看到叶星晚走过来，她愣了一下，脸上带着几分戒备和尴尬。

　　叶星晚没有看她，直接走到了门前，轻轻敲了敲。

　　门开了，王秀莲站在门后，看到是她，那张本就难看的脸，瞬间又沉下去了八度。

　　“你来干什么？我们家不欢迎你！”

　　她的声音里，满是压抑的怒火和不耐烦。

　　白天的难堪，孙子的哭闹，让她此刻像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。

　　叶星晚一句话也没说。

　　她只是将手里那只小碗，递了过去。

　　碗里，是那团晶莹剔透，泛着粉润光泽的虾滑。

　　在昏黄的光线下，看起来像一块漂亮的玉髓。

　　王秀莲低头看了一眼，满脸的莫名其妙。

　　“这是什么？”

　　“给虎子尝尝。”叶星晚的嗓音依旧是淡淡的，“自己做的，海鲜丸子。”

　　王秀莲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。

　　甚至想把这碗不明不白的东西，直接打翻在地。

　　这个女人，安的什么心？

　　是来看她笑话的？还是想用这点小恩小惠来收买她？

　　她王秀莲不吃这一套！

　　她正要开口，一个瘦小的人影，从她腿边探了出来。

　　是虎子。

　　他哭累了，此刻正睁着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，好奇地盯着叶星晚手里的那只碗。

　　他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。

　　粉粉的，亮晶晶的。

　　“奶奶……”他扯了扯王秀莲的衣角，小声地问，“那是什么？”

　　孩子的童言，让王秀莲到了嘴边的刻薄话，又咽了回去。

　　她看着孙子那张写满渴望的小脸，心里天人交战。

　　理智告诉她，要立刻把这个女人赶走。

　　可一个母亲，一个奶奶的本能，却让她在看到孙子对食物露出兴趣的那一刻，产生了动摇。

　　叶星晚没有催促，也没有多余的表情。

　　她只是静静地举着碗。

　　在王秀莲犹豫的片刻，她直接将碗塞进了王秀莲的手里，然后转身就走。

　　整个过程，行云流水，不带一丝拖沓。

　　“不吃就扔了。”

　　清冷的声音，被海风吹散在空气里。

　　她甚至没回头看一眼。

　　王秀莲端着那碗触感冰凉滑腻的虾滑，愣在原地。

　　她看着叶星晚那纤细却笔直的背影，消失在暮色里，心里五味杂陈。

　　这算什么？

　　打一巴掌，再给个甜枣？

　　“奶奶，我要吃那个！”虎子拽着她的裤腿，指着碗，已经开始流口水了。

　　“吃吃吃，你就知道吃！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都敢吃！”

　　王秀莲嘴上骂着，却没有真的把碗扔掉。

　　她端着碗，走进屋里，重重地放在桌上。

　　她倒要看看，这城里来的大小姐，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！

　　屋里，她儿媳妇也凑了过来，好奇地看着碗里的东西。

　　“妈，这是啥呀？黏糊糊的，能吃吗？”

　　“谁知道是什么鬼东西。”王秀管莲没好气地说。

　　她拿起筷子，戳了戳那团虾滑，软软弹弹的。

　　凑近了闻，没有一点腥味，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清甜。

　　“奶奶，煮！我要吃！”虎子已经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凳子，眼巴巴地望着。

　　看着孙子这副馋样，王秀莲心里最后一道防线，也崩塌了。

　　罢了。

　　死马当活马医。

　　她就不信，这东西还能是毒药不成？

　　她利索地在锅里烧了半锅水。

　　水一开，她用勺子，将信将疑地挖了一小块虾滑，丢进滚水里。

　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。

　　那团粉色的膏状物，一进水，立刻就“嘭”地一下，膨胀开来。

　　变成了一颗雪白滚圆，微微透着粉色的小丸子。

　　它在沸水里翻滚着，散发出一股浓郁而霸道的鲜香。

　　那味道，瞬间就充满了整个狭小的厨房！

　　王秀莲和她儿媳妇，都看呆了。

　　这……这是什么东西？

　　“香！好香啊！”虎子在旁边，已经馋得直跳脚。

　　王秀莲赶紧把那颗丸子捞出来，放在碗里吹了吹，才递到孙子嘴边。

　　“小心烫。”

　　虎子迫不及待地张开嘴，一口就将那颗还有些烫嘴的丸子吞了进去。

　　他甚至没来得及嚼。

　　下一秒，他的眼睛，猛地亮了起来！

　　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，被极致美味击中的光芒！

　　Q弹，爽滑，鲜美到极致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。

　　他从来，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！

　　“好吃！”虎子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，然后张大嘴，“啊——还要！我还要！”

　　王秀莲彻底懵了。

　　她机械地，一颗一颗地把虾滑下进锅里。

　　煮熟，捞出。

　　虎子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雏鸟，一颗接一颗，狼吞虎咽。

　　一小碗虾滑，煮了七八颗丸子。

　　不到五分钟，就被他吃得干干净净。

　　连碗底剩下的一点汤，都被他喝得一滴不剩。

　　吃完，他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，举着空碗，眼巴巴地看着王秀莲。

　　“奶奶，没有了吗？我还要吃那个丸子！”

　　整个屋子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
　　王秀莲的儿媳妇，张大了嘴，半天都合不拢。

　　而王秀莲，她只是呆呆地站着，手里举着那只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碗，整个人都石化了。

　　她的脑子里，一片空白。

　　只剩下孙子那句充满了渴望的——

　　“我还要吃那个丸子！”